傳遞手工紙的溫度
【學人談】
今天的我們可以在大量紙質書刊、文獻中飽覽知識，透過紙質文物領略先哲的思想，欣賞藝術名家的存世作品，皆有賴于造紙術的發(fā)明。作為經濟、便捷和易于傳播的書寫記事材料，紙張為知識、思想和圖像的記錄、保存與傳播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物質載體，推動著人類文明的不斷前行。
我們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的紙，都有賴于工業(yè)化造紙，手工紙則在人們的認知中日漸淡化。盡管手工造紙技藝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作為文化遺產的作用和價值顯而易見，但在數字時代下，紙的價值正在被重新評估。立足當下，再一次審視手工造紙的材料與工藝，深入發(fā)掘其內在價值，以創(chuàng)新的視角對技藝加以拓展，成為手工造紙技藝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必由之路。
1.與紙對話，探索工藝語言
追溯工藝的歷史、了解手工造紙的發(fā)展現狀，是向傳統(tǒng)學習的第一步，而最好的途徑就是到產地進行考察。近五年，我走訪了國內多個省區(qū)市的造紙單位，采訪造紙人、采集手工紙樣品，對手工造紙工藝及手工紙的品種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溯源技藝的基礎上，我開始思考如何以藝術與設計的形式詮釋工藝的價值，將工藝知識進行輸出；如何以產品研發(fā)連接起手工紙與生活的關系，使人們在消費和使用中親近手工紙。
紙的可塑性和應用性極強，特別是手工造紙的韌皮纖維、紙漿及成紙工藝中蘊含著豐富的創(chuàng)作空間。材料的肌理與質感在視覺、觸覺上可以激發(fā)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在塑造成型的工藝上也可以探索出多樣途徑，構建言說不盡的藝術語言。
藝術家黑余的作品《工·序》，通過對手工造紙原材料及加工工藝的再創(chuàng)造，探索了手工紙豐富的表現力。植物纖維的編織、捶打、揉捏，成紙工藝中的“落水”“洗花”，使作品構建了超出物質存在的思想性，充分釋放手作的價值與意義，工序的緩慢節(jié)奏也對現代人心靈產生治愈的效果。
筆者的作品《靈璧問道》以快遞紙箱、稻草和紙屑為材料，通過紙漿造型工藝塑造靈璧石。在人與自然的對話中，材料置換引發(fā)物欲時代下的審美反思，材料自身的屬性特征使得藝術表達的語義發(fā)生了遷移，日常廢棄物的材料價值也在再生中得到了升華。
李洪波以傳統(tǒng)翻花中紙張獨特的連接結構，重塑了《羅馬青年》等經典“石膏教具”。作品的靜態(tài)外觀與石膏像別無二致，但在被拉伸、扭轉并還原的過程中，豐富的可變性突破了人們的認知，賦予了經典審美符號更為復雜的當代意義。
作品《碳折疊》突破了傳統(tǒng)剪紙的平面表述，唐征維將剪紙與立體折紙、書籍形態(tài)相結合，闡述其對碳金融背后架構的思考。陳粉丸的《無限之花》使剪紙的鏤空特性在“無限”復制的層疊結構中沖破平面之維，生出“無限之花”。
2.一紙傳心，做有情感的設計
因為做與紙相關的課題，我常觀察人們的生活習慣和心理訴求，注意從生活中尋找紙質產品的機會點，試圖以好的產品引導消費，讓紙以一種溫潤的文化魅力影響我們的生活。
當書寫漸漸遠離我們的日常，紙與筆的傾吐讓情感更為真切?！都視t包》中附帶的手工紙信箋，為你親筆書寫對晚輩的期待和囑托、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提供契機，將親情與賀歲之意凝結于字里行間，讓愛得以記錄、傳承、珍藏。
很多人愛好書法，但苦于沒有大段的時間來習字，或是找不到適合自己的紙。《一日一字》為這樣的你而設計，“擇良紙一枚，日習漢字二三，外摹間架，中得其意，以養(yǎng)心性。”從一個字、一個詞到四字成語，紙面被設計成三種不同的規(guī)格，精選安徽曹氏宣紙，旨在讓書法愛好者積累片刻閑余時光，體驗傳統(tǒng)文化魅力。
作為一本傳播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佛山木版年畫的歷史、工藝、傳承人和年畫作品的記事本，《匠心日志·佛山年畫篇》以“每一天的堅持都值得記錄”為概念，旨在日常書寫中潛移默化地凝聚信念。印制在仁化玉扣紙上的佛山年畫門神被設計為藏書票貼于扉頁上，將廣東的兩項非遺技藝融匯在現代紙品中。
《植物先生：二十四節(jié)氣植物研學課》的裝幀設計師許天琪立意將24種植物融入紙張設計中。為試制新紙，我受邀指導并制定生產方案，將近年來對手工造紙的觀察、學習與理解轉化為與出版應用相適宜的工藝方案，在手工紙工藝創(chuàng)新上進行了積極的嘗試。經與造紙人程瑋的通力合作，終將24款手工紙試制成功并用于出版，不僅賦予了閱讀在材料、情感和文化維度的審美，也使手工紙在與現代出版的連結中產生了新的價值。該書榮獲2020年度中國“最美的書”稱號。
3.匠心為紙，傳承文化自信
自2016年“紙原，傳遞手工紙的溫度”首展以來，每年相關展覽都隨研究范圍和研究深度的變化不斷更新著內容，并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以及法國蒙彼利埃的展出中進行了多次迭代，充分發(fā)揮中國傳統(tǒng)手工造紙在跨文化交流中的紐帶作用，通過展覽、講座、工作坊和論壇等形式，將中國優(yōu)良的手工紙產品和研創(chuàng)成果展示給世界，彰顯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
2021年初，由中國科學技術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中國手工造紙的技·藝”主題展覽在中國科學技術館展出。此展覽是在我受科技館委托，歷時兩年完成的策劃項目基礎上實施的。1800平方米的展場容納了“技之源”“匠之心”“藝之本”“紙之用”“紙來折往”五個板塊，以實物陳列、多媒體互動、模擬實驗、藝術作品、體驗活動等多種形式，展示我國手工造紙的工藝知識、科技內涵、傳承人物和紙藝創(chuàng)新的成果。展覽在科技與藝術的雙向共創(chuàng)模式下，以科技傳播、藝術創(chuàng)作和工藝傳承等多學科領域的綜合性視角揭示了當代手工造紙的多重價值。
造紙的過程是一次生命置換的過程，植物的生命幻化為人類記憶的載體，使思想超越有限的生命得以延續(xù)，使生命在置換中得以升華。在對紙的觸摸中，在與先賢的思想相遇時，那些對自然的敬畏、對匠心的感恩、對片紙的珍視，以及對紙的未來的藝術探索與設計實踐，正是我們對中國技術史上這一重大發(fā)明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