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關(guān)于吃的詞匯很豐富,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是“鮮”,英文該怎么翻?“與‘鮮’最接近的經(jīng)驗是味精,但美國餐館不用味精,‘鮮’就等于不存在了。當然,英文中有很多單詞可以表達類似意思,比如delicious(美味),你可以說冰淇淋delicious,但冰淇淋絕不是‘鮮’。再比如‘麻’,我曾經(jīng)要寫川菜的麻,找不到這個詞,有位美食達人告訴我,麻的感覺就是成千上萬只螞蟻在舌頭上爬。這個描述非常生動,但我不敢在英語里用?!闭缰軐W家維特根斯坦所說,語言的限制就意味著經(jīng)歷的限制,“如果沒有這個詞匯,你甚至不可能有這樣的生活經(jīng)歷?!?/span>
那么,中文里的“鮮”是如何形成的?陳保平用自己親身經(jīng)歷說明,“有一次我到崇明去,當?shù)厝苏埼覀兂砸坏莱缑鬓r(nóng)家菜,河鯽魚燒羊肉。這個湯的鮮味是我從沒嘗到過的。有人告訴我,河鯽魚燒羊肉湯是中國古代一道名菜,‘鮮’字就是魚和羊放在一起。這讓我茅塞頓開?!?/span>
法語翻譯家馬振騁笑言,“很鮮”干脆直接翻成“veryxian”。就像英文romantic(浪漫),中文就叫羅曼蒂克;意大利pizza就叫比薩,不會說是帶著火腿的奶酪面粉大餅。
“鮮”字如何譯,真是一個翻譯的難題嗎?在法語翻譯家馬振騁家中,82歲的老翻譯家聊起這個有趣的話題。
“有些概念確實很難譯”,馬振騁說,不僅是在食物,更廣泛的在哲學中,確有一些概念是中文有、外文無,或中文無、外文有的?!氨热珲r,到底是什么感受?你與外國朋友吃飯時告訴他,這種味道就叫做‘鮮’。同樣地,比如10年釀、5年釀的法國葡萄酒,一個法國人可以把其中微妙的味覺差別形容得絲絲入扣,而中國人沒有這樣的體驗,也沒有相對應的中文詞。愛爾蘭作家喬伊斯寫了一部難懂的《尤利西斯》,后來又寫了一部更難懂的《芬尼根的守靈夜》。他深知翻譯不易,但相信沒有語言是不可以翻譯的。我覺得他這話的道理是從最終會達到的目標而言的,什么事說著說著最后總會定下名稱,那就是約定俗成。比如‘鮮’直接翻成‘xian’,約定俗成下來,就可能成為外語中的一個新詞?!?/span>
馬振騁說,翻譯不是萬能的,但翻譯是不同文明交流的基礎(chǔ),即便做不到十全十美也不能放棄,這就是翻譯?!拔膶W翻譯絕不是字與字的對譯,句式與句式的照搬。一旦領(lǐng)悟以后,就要努力尋找恰如其分的句子去表述原作的本意與本色。做到形神兼?zhèn)洌呐c譯文就如同一對舞伴形影相隨,舒展自在。當讀者在燈下讀你的譯作,合上書看封面,記住了你的名字,感謝你帶給他好書,這是多么美妙的犒賞?!?/span>
